金晨 ai换脸
选自吕叔湘《语文常谭过火他》(上海西宾出书社1990年版)。
本文讲述见笑中所用的语言妙技，包括谐声、测字、歧义、歇后等，发挥了见笑产生的语言学道理。文中所引的例子都是古代的见笑，有些辞谢易清楚。自读本文，要看重清楚这些见笑的风趣，在这基础上把抓作家的不雅点。对有些不懂的问题，不错和周围同学商讨一下。如果有趣味，还不错找几个当代见笑，望望它们是否符相助者所说的风趣；如有不合适的，要弄清它们所包含的语言学方面的风趣，给本文作个补充。
一般所说“见笑”，界限相当广，大体上包括调侃和幽默两类。见笑为什么引东说念主失笑，这是激情学的问题，我毫无酌量，说不出极少是以然。柏格森有一册书，名字就叫作念《笑》，我没看过。许多见笑跟语言笔墨关联，我就谈谈这个。我取材于三本书：周启明校订：《明清见笑四种》，1983第二版；王利器编录：《历代见笑集》，1956第一版；任二北编辑：《优语集》，1981岁首版。附注里边辞别用周、王、任代表。
先举一个著名的例子。唐朝懿宗的本领，有一个“优东说念主”(相当于番邦的fool)，名字叫李可及，最会说见笑。有一趟庆祝天子诞辰，头陀羽士讲经已矣，李可及穿戴儒士衣冠，登上讲台，自称“三教论衡”。把握坐着一东说念主，问：“你既然博通三教［三教］指孔教、释教、玄门。，我问你，释迦如来是什么东说念主?”李可及说：“女东说念主。”把握阿谁东说念主吃一惊，说：“何如是女东说念主?”李可及说：“《金刚经》里说，‘敷座而坐’，要不是女东说念主，为什么要夫坐此后儿坐呢?”又问：“太上老君是什么东说念主?”回答说：“亦然女东说念主。”问的东说念主愈加不懂了。李可及说：“《说念德经》里说‘吾有大患，为吾有身，及吾无身，吾复何患?’要不是女的，为什么怕有身孕呢?”又问：“孔夫子是什么东说念主?”回答说：“亦然女东说念主。”问：“缘何见得?”回答说：“《论语》说：‘沽之哉!沽之哉!吾待贾者也。’要不是女的，为什么要等着嫁东说念主呢?”这一个见笑包括三部分，第一部分利用“敷”和“夫”同音，“而”和“儿”同音(唐朝妇女自称为“儿”)。第二部分利用“有身”的两种讲解，即歧义。第三部分利用“贾”字的两种读音，便是特意念白字，正本该念ｇǔ，却把它念成ｊｉǎ(这是今音，但唐朝这两个音亦然不同的)。
一、谐声
许多见笑是利用同音字，也便是所谓谐声。谐声往往利用现成的词句。举例：
唐朝有个羽士程子宵登华山，路上摔了跤。有一个作念郎宦官的宇文翰给他写信开打趣，说：“不知上得不得，且怪悬之又悬。”这里便是套用《老子》：“上德不德，是以有德”和“玄之又玄，众妙之门”。《老子》是说念家的经典，给羽士的信里套用《老子》，妙得很。
宋徽宗宣和年间，童贯带兵去“陈诉”燕京，打了败仗逃讲究。有一玉阙中演剧，出来三个女仆，梳的鬏儿都不相通。头一个梳的鬏儿在前边，说是蔡太师家里的。第二个梳的鬏儿在把握，说是郑太宰家里的。第三个满头都是鬏儿，说是童大王家里的。问她们为什么这样梳，蔡家的说：“我们太师往往朝见皇上，我这个鬏儿叫作朝天髻。”郑家的说：“我们太宰照旧告老，我这个鬏儿叫作念懒梳髻。”童家的说：“我们大王正在用兵构兵，我这个是三十六髻。”这是用“髻”谐“计”。“三十六计，走是上计”是南朝都就传下来的谚语。
明末清兵入关南下，那时的大名士而且在明朝作念过大官的钱牧斋，穿戴清朝衣帽去迎降。路上碰到一位老者，拿拐棍儿敲他的脑袋，说：“我是多愁多病身，打你个倾国倾城帽。”这两句是套用《西厢记》第一册第四折里的“小子多愁多病身，怎当他倾国倾城貌”。“帽”跟“貌”同音。把“貌”字换成“帽”字，连“倾国倾城”的含义也变了，由比方造成实指了。
见笑利用谐声，有本领自满出方言的字音。举例：
有一个私塾淳厚教悔生念《大学》，先念朱熹的《大学章句序》，念了破句［破句］指在不是一句的场地读断或点断。，把“大学之书，古之大学是以教东说念主之法也”念成“大学之，书古之，大学是以教东说念主之，……”。让阎王知说念了，叫小鬼去把他勾来，说：“你这样爱‘之’字，我罚你来生作念个猪。”阿谁东说念主临走说：“您让我作念猪，我不敢叛逆，我有个肯求：让我生在南边。”阎王问他为什么，他说：“《中庸》书里说：‘南边猪强于朔方猪’。”(按：《中庸》原文是：子路问强，子曰：“南边之强欤?朔方之强欤?抑而强欤?”)这个见笑的关节在于拿“之”字谐“猪”字，这是部分吴语方言的语音，在别的地区就不会引东说念主失笑了。
苏州有一个王头陀，因为哥哥作念了官，他就还俗娶妻，待东说念主骄横。有一天进入饮宴，别的来宾跟演戏的通同了整他。戏里边有一个起课［起课］一种用摇铜钱看正反或掐指头算干支以估量福祸的占卜法。先生穿得破褴褛烂上场，别东说念主问：“你起课很灵，何如还这样穷呢?”按脚本里的台词，起课东说念主的回答是：“黄河尚有走漏日，岂可东说念主无得运时?”这位演员特意说说念：“被古东说念主说绝了，说的是：王头陀有成家日，起课东说念主无得运时。”来宾们大笑，王头陀飞快逃脱。这亦然利用苏州话里“黄”和“王”同音，“亲”和“清”同音。(改词跟原词既然同音，其区别大致在于语调上的辞别，原词是2，2，3，改词是3，1，3。)又，原词的上句有出处：《吴越备史》说，诗东说念主罗隐投靠吴越，病重，吴越国王钱镠去看他，在卧室墙上题两句诗：“黄河信有走漏日，后世应难继此才。”
有本领，利用通假字的不同音义。举例“说”字本意是讲话，又与“悦”字重叠，旧书里往往把“悦”写成“说”。明朝万积年间张居正作念宰相，不让科说念官提反对见地——科说念指给事中庸御史，都是所谓言官。有东说念主就编个见笑来调侃他。说是科说念官出了一个缺，吏部文选司郎中向张居正陈诉，张居正说：“科说念官最难题稳当的东说念主，连孔子门下的几个大弟子也偶然都合适。”郎中说：“颜回德行好，不错用吧?”张居正说：“《论语》里说，颜回听了孔子的话，没一句不说出去，不成用。”郎中说：“子夏文体好，不错用吧?”张居正说：“孔子说过，子夏这个东说念主，听我讲说念他也说，出去看见高贵天下他也说，不成用。”郎中说：“冉求能服务，何如样?”张居正说：“孔夫子说，冉求啊，我讲的他莫得不说的，不成用。”郎中说：“子路这个东说念主倒还不错，生怕他太粗率。”张居正说：“孔子去见南子夫东说念主，子路不说，这个东说念主不错省心用。”
有一个私塾淳厚教悔生念《大学》，念到“於戏前王不忘”，把“於戏”二字照常用的字音读了。学生的家长跟他说，应该读作念“呜呼”。到了冬天，教悔生念《论语》，珍藏里有一句是“傩虽古礼而近於戏”，淳厚把“於戏”读作念“呜呼”。学生家长说，这是“於戏”。这淳厚很不满，在他的一又友跟前衔恨，说：“这东家真难伺候，就只‘於戏’两个字，从年头跟我闹别扭，一直闹到年底。”
二、测字
编见笑的东说念主也往往在字形上作念著述，主淌若测字。举三个例子。
宋朝国子监博士郭忠恕哄笑国子监司业聂崇义，说：“近贵全为聩，收龙只作聋，诚然三个耳，其奈不成聪。”聂崇义回答他说：“莫笑有三耳，全胜畜二心。”
明朝大学士焦芳的脸黑而长，很像驴脸。当他还没高升的本领，有一天跟他的共事李东阳说：“您擅长相面，请您给我望望。”李东阳看了半天，说：“您的脸，左边一半像马尚书，右边一半像卢侍郎，异日也要作念到他们那么大的官。”“马（马）”左“卢（）”右，乃是“驴”字。
清朝有一个平恕，仕进作念到侍郎。也曾作念过江苏学政，大搞古老，名声很坏。有东说念主编了一出戏，名字叫《干如》，开场白是：“忘八，丧心，下官干如是也。”看戏的都笑了。“干”是“平”字去掉“八”，“如”是“恕”字去掉“心”。这位学台其后被总督参了一册，奉旨罢职流放而死。
这三个见笑一个比一个机敏，头一个还仅仅一般的开打趣，第二个就有点叫东说念主受不走漏，末了一个是指着鼻子骂——大致那位学台大东说念主不在场，要否则演员没这样果敢。
测字之外，念白字也往往用来编见笑。举一个期间相当早——是宋朝——照旧成为典故的例子。
相传有一位读书东说念主路上历程一个私塾，听见里边的淳厚教悔生念“都都平丈我”，进去校正。事情传开之后，就有东说念主编了个顺溜溜：“都都平丈我，学生满堂坐；邑邑乎文哉，学生都不来。”那时有一位文东说念主曹元宠曹组，在一幅《村塾堂图》上也曾题诗一首：“此老方扪虱，群雏争附火。念念当警戒间，都都平丈我。”
三、歧义
在语义方面着眼的，率先是利用某些语词的多义性。举例：
有一个作念小交易的，女儿作念了官，他成了老封翁。有一天他去见县官，县官请他上坐，他执意不愿。县官说：“我跟公子是同庚，理应坐在您下首。”这位老封翁说：“你亦然属狗的吗?”这里便是利用“同庚”的两种道理。
有一个头陀作念了几十个饼，买了一瓶蜜，在屋里吃私食。莫得吃完要出去，把饼和蜜藏在床下面，顶住门徒：“给我看好饼。床下面瓶子里头是毒药，吃了就死。”头陀出去之后，门徒把蜜涂饼，大吃一气，吃得只剩两个。头陀讲究，看见蜜照旧吃光，饼只剩两个，痛骂门徒：“你何如吃我的饼和蜜?”门徒说：“您出去之后，我闻见饼香，馋得熬不住，就拿来吃，又怕师傅不愿饶我，就吃了瓶里的毒药寻死，没念念到到目下还没死。”师傅痛骂：“你何如就吃掉了这样多?”门徒把剩下的两个饼塞在嘴里，说：“这样吃就吃掉了。”师傅伸手要扣门徒，门徒跑了。这里是利用“何如”的两种道理：师傅问“何如”是“为什么”(why)的风趣，门徒特意把“何如”清楚为“何如样”(how)的风趣。
有一个东说念主尊奉儒释说念三教，塑了三位圣东说念主的像。一个羽士来了，把老子的像何在中间。一个头陀来了，又把释迦的像挪到中间。一个书生来了，又把孔子的像挪在中间。这三位圣东说念主相互说：“我们正本好好儿的，被东说念主家搬来搬去，把我们都搬坏了。”这里是利用“搬”字的两种道理，迁移和摆布。
最早的见笑书相传是三国魏邯郸淳的《笑林》，里边有一条说：汉朝司徒崔烈用鲍坚作念他的属下官。鲍坚第一趟去见他，怕礼仪搞错，向先到的东说念主提醒。阿谁东说念主说“随典仪口倡”，风趣是赞礼官何如说你就何如办。鲍坚诬告了，合计要他随着赞礼官说。进见的本领，赞礼的说“拜”，他也说“拜”；赞礼的说“就位”，他也说“就位”。坐下的本领他忘了脱鞋，临走的本领找鞋找不着，赞礼的说“鞋在脚上”，他也说“鞋在脚上”。(按：英语Follow me也不错有两种风趣，电视节目里的Follow me!是“跟我说”，回答问路的说Follow me!是“跟我走”。)
歧义的产生也不错是因为语句的结构不错有两种分析。有一个青盲(俗称睁眼瞎)跟东说念主打讼事，他说他是瞽者。问官说：“你一对青冷眼，何如说是瞽者?”回答说：“老爷看常人是青白的，常人看老爷是吞吐的。”这两句话的本意是：你看我看得清，我看你看不清。然而也不错清楚为：你看，我是皑皑的；我看，你是吞吐的。这就造成果敢的调侃了。
有些词语，写出来，加上标点，就莫得歧义了。“下雨天留客天留东说念主不留”，这是个老见笑，无须再说。还有一个亦然常被东说念主援用的。北都优东说念主石动筒问国粹博士：“孔夫子的门下有七十二贤东说念主，有几个是大东说念主，有几个还没成年?”博士说：“书上莫得。”石动筒说：“何如莫得?已冠者三十东说念主，未冠者四十二东说念主。”博士问：“缘何见得?”石动筒说：“《论语》里明明说，‘冠者五六东说念主’，五六得三十，‘幼稚六七东说念主’，六七四十二，加起来是七十二。”这淌若写成“五六东说念主”和“六七东说念主”，就不可能加以曲解了。
唐朝武则天期间有一个老粗权龙襄作念瀛州刺史。过新年，有东说念主从长安给他写信：“改年多感，敬念念同之。”他拿信给衙门里别的官员看，说：“有诏书改年号为多感元年。”世东说念主大笑，权龙襄还不解白。淌若那时有在专名把握加标志的民俗，“多感”二字莫得专名号，就不会误解了。
四、歇后过火他
见笑里也往往哄骗歇后语。先举一个《千字文》的例子。有一个县尉名叫封抱一，有一天来了一位来宾，肉体短小，眼睛有差错，鼻子堵塞。封抱一用《千字文》歇其后哄笑他：“面作六合玄，鼻有雁门紫，既无左达承，何劳罔谈彼。”四句暗含着“黄、塞、明、短”四个字。
另一个例子，有一个穷书生给一又友祝嘏，买不起酒，送上一瓶水，说：“杵臼之交淡如。”主东说念主应声说：“另有企图不在。”辞别守密“水”字和“酒”字。
吴梦菲 反差有一个用上句隐含下句的例子，也不错算是广义的歇后。梁元帝萧绎一只眼瞎，当他照旧湘东王的本领，有一天登高望远，有个随同的官员说：“今天可说是‘帝子降于北渚’。”梁元帝说：“你的风趣是‘目眇眇兮愁予’吧?”“眇”是偏盲。这两句是《楚辞·九歌·湘夫东说念主》里的。
歇后是把要说的词语守密在别的词语背后，访佛谜语。从修辞的角度看，跟歇后相对的是同义反复，见笑书里也有援用的。举例：有一个诗东说念主作一首《宿山房即事》七绝：“一个孤僧独自归，关门闭户掩柴扉。深宵三更子本领，杜鹃谢豹子规啼。”又作《咏老儒》，亦然一首七绝：“秀才学伯是生员，好睡贪鼾只爱眠；通俗散逸无学术，龙钟衰朽驻高年。”
从信息的角度来看，否则而这种同义反复里边有羡余信息，一般言语里也有羡余信息。举例：有一个秀才买柴，说：“荷薪者过来。”卖柴的因为“过来”二字好懂，就把柴挑到秀才跟前。秀才问：“其价几何?”卖柴的听懂“价”字，说了价格。秀才说：“外实而内虚，烟多而焰少，请损之。”卖柴的不懂他说些什么，挑起柴来走了。
见笑里不但不错触及修辞学，还不错触及逻辑学。有一个秀才很久不上县学淳厚那处去了，县学淳厚罚他作文一篇，题目是《牛何之》。这秀才很快把著述作念完，它的结语是：“按‘何之’二字两见于《孟子》：一曰，‘先生将何之?’一曰：‘牛何之?’关联词先生也，牛也，二而一，一而二者也。”这个结语的逻辑犯了中项不周延的差错。
临了说几个护讳的例子。从前有护讳尊长的名字的习俗，有本领就闹出见笑。护讳跟歇后相通，都是把要说的字眼守密起来，访佛谜语。举两个例子。五代时冯说念连着作念了几个朝代的宰相，是个大贵东说念主。有一个食客讲《老子》第一章，头一句便是“说念可说念，异常说念”。这位不敢说“说念”字，就说：“不敢说，可不敢说，异常不敢说。”
南宋本领有个钱良臣，官作念到参知政治(副相)，他的小女儿很智谋，读书碰到“良臣”就改称“爹爹”。有一天读《孟子》：“今之所谓良臣，古之所谓民贼也。”他就念说念：“今之所谓爹爹，古之所谓民贼也。”你说好笑不好笑?
护讳不限于名字，也不错是不祯祥的字眼。宋朝有个秀才叫柳冕，最沉静忌讳，应试的本领，异常忌讳“落”字。他的仆东说念主不防备说了个“落”字，就得挨打。跟“落”同音的字都得忌讳，不说“安乐”，说“安康”。他考已矣等发榜，别传榜照旧出来，就叫仆东说念主去看。一刹仆东说念主讲究了，柳冕问他：“我中了莫得?”仆东说念主说：“秀才康了也。”这个“康了”其后成了典故，《儿女勇士传》的作家就用上了，见第三十一趟。
见笑要能达到引东说念主笑的规划，必须听的东说念主和说的东说念主有共同的布景常识金晨 ai换脸，如旧书、谚语、谚语、语音、笔墨等等，否则会“明珠暗投”。举例，不知说念《老子》里有“上德不德”和“玄之又玄”，就不会懂得给羽士的信里用上“上得不得”和“悬之又悬”的自然合拍；不知说念有“三十六计，走是上计”的谚语，也就斡旋不了“三十六髻”的真切调侃。